地上的积雪很厚了,士兵刚来得及清理出可供行走的窄路来,偏偏她家殿下脚下虚浮,连着几步都踩进雪地里,桃良无奈也只好跟着一起。可这积雪仿佛乐意留人,踩下容易拔出难,桃良自顾不暇,抬眼便见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小殿下身子一歪朝前倒去,来不及呼喝,余光就瞧一人稳稳接住了殿下。
阿姝彷徨地抬起头,逆着光几乎瞧不清眼前人,可手上熟悉的温度还是令她安心:“阿周,你来了。”
谢行周替她挡住那抹夕阳最后的余晖,心疼地抚去她的泪,“听说九层台的人不打招呼就直冲大帐,我便知道出事了。”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他又是这样将她虚虚拢住,日光也好,寒风也罢,甚至是头顶飘落的雪,他都统统替她抵挡。阿姝只觉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泪来,眼前视线模糊却无比安全,她终于呜咽出声:“阿白...我妹妹,出事了,他们杀了她...他们杀了她...”
“阿周,他们杀了我妹妹...”
即便谢行周心中已做了准备,也不曾想事态到了如此境地。想到那个笑着问他是否需要轮椅、在重阳节上虔诚礼佛的小姑娘,他便觉得一阵心痛,何等残暴之人,才会对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动手。
“阿姝,不哭了。”他抚着她的头,“你穿的太单薄,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行。”秦姝摁着他的手腕,眼神坚定,“我要回京都,我得回去。”
谢行周终于意识到秦姝这般状态出现在大帐外是为的什么。他狠狠蹙起眉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试图将她的理智拉回来,“你这时候回去,都等不到迈进九层台。只要你跨入京城一步,就会被重兵围剿关押。”
“阿姝,岳听白死了,掣肘你的人没了,你在皇帝眼里是极其危险的,他不会再容情了!”
阿姝闻言发怔,转而便低低笑出声来,苦涩道:“重兵围剿,天牢关押,我都不怕。”
“阿姝!”
“我只怕他不让我见她。”阿姝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惧色,“我只有即刻启程,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她不怕死。
天上地下,她都要守着她。
“阿周,让我走吧。”
这一刻,谢行周眼中的光黯淡了。能留住一个人的,无非是她与她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可对于秦姝来说,她的至亲已经没有了,她的命她也不在乎了。
而他谢行周,除了放她自投死路,竟然都没有其他路可选。
原定廷议的时间已到,聚集将领的锣鼓已经敲响,谢行周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卸下来给她裹好,声音轻轻:“去做你想做的,这里有我。”
冷风寂寂,月光已现。白羽牵着她的马和包袱在一旁等候已久,秦姝终于抛下那一缕留恋,翻身上马,正当她要张口喝马时,却听那道熟悉的男声:“以你的才智,足以拖延到我回京。”
她侧眸看去,只觉男子冷白如玉的脸比印象中消瘦许多,按下心中痛楚,她道:“怎么?”
谢行周道:“你应我,我便掩护你,保军心不乱。”
秦姝有一瞬间的茫然,眼角涌起的湿润躲藏在夜色中,她哑着嗓子,“好,我会活着等你来救我。”
男子终于展颜,眉眼间的欣喜几乎溢出,“走吧,阿姝。”
第105章 合上生路
秦姝他们是从项城西侧的小门溜出去的, 白羽遣调了十几个金武军兄弟随行,秦姝原本嫌目标太大,但也无暇拗他。彼时天色刚暗, 魏军围困的大部队还没有撤个干净, 秦姝几人未免麻烦,慢步牵马,不敢发出太大铁蹄纵马声。
主帅擅自离开战场,如若被发现,不光是会让自家阵营掀起风波,也会让魏军军心大振,趁势而入。
这一步,极险, 极错。
是秦姝顾不得了。
只是白羽想, 主子这般心急, 却为何牵着马走了快一刻钟了,还要继续徒步而行?此处有芦草遮身,如果真想走, 并非是不能的。他出言相问, 秦姝思忖一会便正经回答:魏军可巡视的范围广, 我们务必小心。
又过了一刻钟,白羽琢磨着这总该可以上马启程了, 出言相问,秦姝的回答与方才如出一辙。
——小心行事。
白羽的眉头揪得死紧, 想不清楚有什么比此刻回京更不小心的。
三刻钟了。
连魏军都已经悉数收兵,他们几乎瞧不见巡城之人的身影。
“主子...”白羽勉强开口, 却见秦姝倏尔回首瞧向后方小门方向,低声呼道:“来了!还好他们没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白羽顺着方向张望, 后方稀稀拉拉的人头攒动,高矮不一得极明显,他这才反应过来,秦姝在这关头,仍心心念念着项城百姓。
他望向秦姝的目光中又多了一缕崇敬。岳姑娘于主子,正如九层台于自己,眼下状况若放在自己身上,他自认是做不到还顾及什么其他的。
九层台中人的安危,才是他心尖上的、顶顶重要的事。
他攥了攥拳头,凝神问道:“项城的事,行周将军会做好的,主子应该放心他,不是吗?”
他紧盯着秦姝的反应,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殿下,岳姑娘还在等我们。”
阿姝怔了怔,终于收回了目光,别开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是谁护送他们。”
白羽的沉默像是马上要戳破她心底里的念头,她不免有些躁动,一把扯紧了缰绳顾自向前,低低喝道:“启程罢,过了这片芦草,我们就上马。”
她痛恨自己不够狠心,她甚至开始害怕,怕岳听白的结局也是因着她不够心狠,做事不够绝。
那人答应的...他亲口答应的会保听白无恙!
他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她却还心心念念着,要平安将他的百姓送出去。
刺骨寒风,无情地剐着她的心,她只觉得理应承受这痛楚,只觉得眼下这份痛,不抵岳听白承受的万一。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