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倾!你握住我,站起来。”
眼前恍惚一霎,池倾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圈入怀中,藏瑾揽着她的腰,明朗的星灰色眸中闪烁着焦急的神色:“你的腿……”
池倾起了一身的冷汗,痛得说话都带着哆嗦:“迈不开……动不了……”
“箭上有毒?”藏瑾拧眉蹲下身,扯开池倾小腿以下的裙摆,往她伤口处看去,可只这一眼,他却猛地愣在了原地,“这是什么毒?”
池倾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逐渐僵硬下来,她咬着牙,用力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我不行……你快走,快走!”
“说什么傻话?”藏瑾转头望身后的森林中投去一眼,放下池倾的裙摆,一把将她横打抱起,疾步朝前奔去,“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过了这片丛林,就能走上长林洲的乡道,那路上会有驿站和医馆,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
池倾气若游丝地躺在藏瑾怀中,嗓子仿佛也被堵着,只能发出一丝丝气声:“一定是……花月楼雇来的杀手……他们一定还有后手,我已经走不动了,你会被我牵连。”
“不会的。”藏瑾顿了顿,声音中压了一点怒气,“他们若再追上来,我会杀掉他们。跟之前的那几批一样。”
“……不一样的。”池倾半合着眼,长睫好似树木被切开的伤痕,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像是缓缓泌出的树脂,“这个毒……连你也没见过。”
藏瑾抱着她的动作更紧:“不会的,那是我见识浅薄,能治好的,倾倾……你不要睡,你清醒一下。”
藏瑾抱着她一路往前跑,脚下的路好颠,草叶时不时便划过她的手臂,起初还有痒痒的痛觉,到后来竟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风在耳畔吹过,她似乎能明确分辨出空气里的潮意和凉意,可与此同时,嗅觉、视觉和味觉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池倾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鲜血濡湿口腔,可血腥气已不太能辨别出来,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逐渐放缓,像是个沉入土地的种子,逐渐变成沉稳的,无声无息的样子。
她沉默着,将额头凑近藏瑾的脖颈,虚虚地挨着,像是不敢触碰。
她轻声问他:“那天,你给我捉萤火虫的那天……”
此言出口,藏瑾的脚步似有一瞬间的踉跄,他放缓了速度,低低应了一声。
池倾道:“好漂亮啊,我还有机会……可以再看一次吗?”
藏瑾沉默了一霎,随即道:“可以的,你想看的话,我会给你捉更多更亮的萤火虫,还有天灯……都一起放给你看,热热闹闹的,要比星空还亮……”
池倾笑了一下:“那样的话,又有天灯,又有萤火虫,好像会太杂乱了一点……”
“那……”藏瑾重新加快速度,跟池倾聊天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喘,“我是没什么审美的,你想要什么?”
“就萤火虫。”池倾喃喃道,“和那天一样的话,就够好看了。”
“好、好。”藏瑾答应着。
池倾将脸埋入少年的颈窝:“如果还有机会能看一次的话,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就答应你。”
藏瑾一怔,动作仿佛僵硬了一下,他的眼神几乎有一瞬间的呆滞,嘴巴张张合合,许久之后也没发出一个声。
但池倾却也等不到他的回复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一块木头,一根树干,她的腿好像在生长,好像在竭尽全力地往地里而去。
池倾想眨眨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也动不了了——好奇怪的毒啊。
它好像把她……把她变成了……
风中,池倾轻声道:“藏瑾,我好像……要变成一棵树了。”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感到一种巨大的牵引力从地底升起——她重重栽倒在地上,却好像并没有摔痛,只是眼前昏沉了下来,再然后,她听到了风声、鸟叫、虫鸣,听到了植物的根系在地底生长的声音,听到了藏瑾近乎崩溃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来着?
她好像理解不了。
池倾成了一棵树,一颗谁都没有见过的树。
那树很漂亮,树干是玉一样的白色,那剔透的颜色一路延伸到树枝,是那样蜿蜒舒展,撑开了坚实健美的树冠。日光洒落下来,那银色的叶子在日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像是坠着露珠,每一片都显得极其梦幻,仿佛不是现实中应该存在的东西。
树下,藏瑾仰头望着……它,轻轻屏住了呼吸,那星灰色的眼睛里透露着谁也看不懂的神情,很深,很沉,应该有悲伤,但也有火星子般跳动的炙热。
再后来,银叶子轻轻颤了起来,原来是一群持刀佩弓的杀手
追到了树下。
树当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它静静立在那里,从风中感知到了萧瑟而冰冷的杀意,银叶子轻轻晃动着,也不知是不是畏惧,那几片叶子碰撞在一起,像是檐下无声的风铃。
藏瑾抬头看了树一眼,拔出了随身的刀。
再然后,树从土壤里感知到了肃杀的气息——不知是谁的鲜血浸入了土壤,被它的树根吸收。
那味道真不好啊,苦涩的、腥甜的,和泥土混在一起,还有些微微的酸涩,树好想哭,好想尖叫,可是她只能无声地摇晃着树枝。银叶子落下来,像是出殡时漫天的白花与冥币。
最后的最后,树感知到了那种恐怖的血雾,它太浓重了,像是整个人的血脉都在它身前炸开,细细的血气甚至不需要透过根茎,就被它的树干和树叶吸收了进去。
它辨别出那血雾的来源,崩溃地挣扎起来。可是啊,那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了。
藏瑾的刀断了,他随手捡起了不知是谁的剑,习武的天才就算是用树枝也能荡出惊艳的剑意。而藏瑾恰是个中高手。
他的剑意如他本人那样,是从无数次血战之中炼成的杀招,准确、冰冷、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他将那棵树完完整整地护在自己身后,他的剑意朝前,没有擦碰到它一点儿,甚至他都没有让他沾血的衣角碰到那玉一样的树干。
但是血雾没有意识,它沾上了树,黏上了树——银色的树变成了血红色,狂乱的妖力自每一片树叶中爆发,周遭丛林中一切的植物都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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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生了灵智,扭动着树枝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这片树林的入侵者,那模样即便在妖族也过于诡异了。
事实上,草木妖的形成,需要太长时间的沉淀。因此,大抵……从第一只妖诞生的那天起,妖族的历史上,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大范围的草木妖觉醒。
事出反常,能跑的杀手都跑了。
藏瑾却倒在地上,倒在那棵血红的银叶子树前。
他抬头看着树,树静静看着他。
他记住了树的样子,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