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
池倾的动作迟缓下来,蹙起眉头,架着谢衡玉的身体将他往榻上挪了挪。
谢衡玉的身体被宽大的锦袍掩盖着,触手的瞬间,她才发觉他比她所想还要再消瘦一些。入秋后天凉得快,隔着两三件衣衫,她依旧摸到他肋骨清晰可辨的触感。
池倾的眉头拧得更紧,将人放到床上后,后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
动作之间,一本书从薄被中掉了出来,池倾没心思细看,惯性扫了一眼,却是本炼器入门的书。
她没将这书放在心上,替他盖好被子之后,就转身去清理地上的碎瓷和残酒。
这些事她在三连城做惯了,但在来到戈壁州的这几年里,几乎不曾沾手过这些洒扫的俗务,虽然能用法力,还是显得有些生疏。
可屋内乱成这个样子,想来谢衡玉是不愿让侍从进来瞧见的,因此池倾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这半个月来,谢衡玉生活上零星的细节,果然被她发觉了。
从前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偶尔空闲,是很注重衣着和装扮的,但如今,因为显而易见的缘故,屋内唯一一面铜镜被锐利的剑气斩得稀碎,在无光的角落无声地堆积。
池倾沉了一口气,开了窗户,用妖力将那堆齑粉扬了出去。
再就是地上的
废纸,除了机甲图样的废稿之外,大部分都写着她的名字,有些字迹凌乱,有些大开大合张牙舞爪,与谢衡玉惯常那种飘逸雅致,笔画流畅的笔迹截然不同。
应当是喝酒或出神之时落下的。
池倾有些失神地将那些废纸一张张摊开,理齐了叠放在一处,动作很轻缓,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珍惜。
很快,她瞧见了他写予她诀别的信纸。
具体的内容也不太有,反反复复,却只是一句总被划去的“勿以为念”。
可为什么要划去?是他觉得,分别之后她不会思念他吗?毕竟……花别塔中那么多人,都觉得她并不喜欢他。
可是,喜欢吗?会……思念吗?
池倾有些烦躁地捏着手中数十张纸转了转,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处理,只好将它们都放回贴身的储物链中。
想不清楚的事情,她总不太愿意多想。
但如今有关谢衡玉的,全是不想不清楚的事,她的思绪却又总是往他那儿飘。
妖力在房中乱窜,捡去信纸之后,地上几乎也都是些废铜烂铁。她将那堆杂物堆在了一处角落,又随便挑了块布擦干净了地面上的残酒,最后才重新回到谢衡玉的榻边,整理他床底的那些酒壶。
“不是在喝药么……怎么、怎么能……”池倾越是数着地上的酒壶越是心惊,到了最后,声音里几乎染上了一股怒意。
她没想到不过半月,谢衡玉的酒瘾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酒壶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池倾盯着那些圆咕隆咚的酒壶,有些气恼地小声道:“滚开。”
妖力震碎几个空了的酒坛,将瓷片扫到远处的杂物堆,与此同时,床上原本动也不动的谢衡玉,竟也翻了个身,朝床内挪了挪。
池倾想是自己闹出的动静太大,心中憋着气,生生收敛了动作的幅度。
最终,她将剩下的酒壶一股脑儿尽数收入储物链,又倚着床架靠了一会儿,心头的火气才终于平息了几分。
今日显然不是和谢衡玉说正事的时候了。池倾看着窗外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抬步朝宫外走去。
初秋夜里凉爽,月色清冷,因是在花别塔,日日受池倾妖力滋养,早桂也开得更早了些,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谢衡玉的宫院很偏,即便整个花别塔都为她所有,可池倾真正涉足此地的机会,依旧少得可怜。
这一路上,就连花木都不如旁处那么多,除了一些常规都有的花树,别无其他的妆点,便显得多少有些寂寥。
池倾在道中央走着,孤冷的月光将影子拖得很长,她满脑子都是谢衡玉的样子,关于他身上弥漫的酒香,关于他瘦削的身形和苍白的面容,这些形象与眼前的孤月相连,使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想,他服了那么久的药,却喝得这样烂醉,若是将他一人放在寝殿,万一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样偏的地方,若他死了,或许也得明日清早才会被人发觉。
这毛骨悚然的一念从心头飘起,池倾再也控制不住步子,又一次转身往回走。
然而她没走几步,地上的影子却与另一只重叠在一起。
那影子清瘦高挑,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如鬼似魅,空落落地飘动着。
池倾猛地抬起头,对上谢衡玉迷蒙暗淡的眼睛。
“你……”她疾步走上前,伸手在谢衡玉眼前晃了晃,“清醒着?”
他没有答话,她心中便更着急,一边拉过他的手腕往宫院走,一边道:“那我唤人给你送醒酒汤来……怎么能喝酒呢?怎么这样不听话?医尊难道没告诉你应该忌酒……”
“听话。”谢衡玉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我听话。”
池倾被气笑了,转头瞪视向他,上下打量:“你这叫听话?我叫你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疗伤,你做了吗?”
“做……我做。”谢衡玉呆呆地看着她,眼眶中倏忽盈满一层泪花,“你说,我都做。”
池倾怔住,五指收紧,谢衡玉腕骨的凸起硌着她的指骨,他未曾呼痛,她却难受起来。
“回屋。”池倾松开他,低声道。
谢衡玉很老实地点了点头,晕晕乎乎地从她身边走过,见她一时未跟上,一边走,一边又转头看她。
像是个一步三回头的小孩子。
池倾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抬步也走了上前。
她其实没离开谢衡玉的院落太远,只是中间过了几道门槛,而他此刻又是个醉酒之人,她心惊胆颤地跟在他后面,生怕他跌倒,于是又拉住了他的手。
“你……别摔跤。”池倾对上谢衡玉望过来的眼睛,小声解释着。
“不摔跤。”谢衡玉点了点头,仍由她牵着往里走,乖得老实巴交。
原来他喝完酒是这样的,除了嗜睡,似乎还很听话,倒是比平时要好说话了。
池倾偷瞄谢衡玉垂着眼的侧脸,虽然瘦得脸颊肉都少了,但毕竟有骨相撑着,比起曾经春风和煦的好看,倒是更清冷凌厉了一些。
她是当真喜欢他的脸,不自觉盯着看久了,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但好在谢衡玉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仔细看着脚下,走回房间,和池倾面对面在桌前坐下,灰眸迷离却认真地望向她。
池倾飞出一只传信红蝶,然后小小打了个哈欠,看着谢衡玉神志不清的样子,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