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过一部分的我,她可并不嫌恶我啊。为何她都能接受……你不能?”
谢衡玉的眼睫忽而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睁开眼,想起与池倾再次相逢的那个雪夜,想起她面对他难以自控的模样,仍然坚定相拥的怀抱。
心脏开始回温,身体仿佛又有了力量,谢衡玉抬起手,掌心的剑意猛地捅入心魔胸口。这一击来势太快,便是心魔也不曾料到,而谢衡玉一剑刺出,整个人便越发没了气力了,仰头躺倒在地。
他望着眼前沉黑的屋子,污水泥浆般的魔息仍在滂沱,像是密不透风雨幕。
“倾倾……只要能接受我一点点不好,就够了。”谢衡玉躺在雨水里,微微勾起唇,“再多……就要弄脏她了。”
“我要干干净净地见她……所以……你、不行。”
“我不行?!”心魔忍无可忍,如潮的魔息骤然掀起,将谢衡玉重重拍向结界。
“咳!”谢衡玉毫无反抗之力,身体如沉甸甸的布袋,撞上结界又跌落下来,他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耳畔几声嗡鸣,伴随着心魔怨毒的声音。
“你在这等死吧。这结界……也不劳你费心了。”他讥笑着,低头看着脚下
被魔息彻底笼罩的谢衡玉,“对了,你如今灵力尽失,恐怕感觉不到——你的前两道结界,已被我魔族所破。”
心魔抬手朝浓黑的穹顶一点,倏忽,结界外的景象彻底暴露在谢衡玉面前。
“哄!”几百道熟悉的剑光轰然挥向谢家主宅结界,谢衡玉便是再虚弱,也一眼认出——那是踏星剑法。
是谢家传承的剑招。
星灰色的瞳孔微微睁大,颤了颤,流出苦涩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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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主设下这剑气结界,自有他的道理,你等怎能肆意破坏啊!”谢家主宅外,一年迈的老翁拄着拐杖匆忙赶到,见结界外成群的谢家子弟,不由得脸色大变,“简直胡闹!”
“长老受那魔族同党蛊惑,莫非到现在还没明白?!”队伍为首的一名中年剑修高声压过老翁的质疑,强硬道,“若谢衡玉不是魔族同党,怎会提前设下外头那两道脆弱不堪的剑术结界?”
“这……虽前两道结界已破,却也谈不上脆弱不堪呐!如今魔族外敌当前,你们不去御敌,却在家主门前剑指同胞——”
“谁是同胞?!天都谢家半年安泰,为何轮到谢衡玉当了家主,这魔族便轻易破开了大阵?!长老说的没错,外敌当前,谢衡玉身为家主,却藏身主宅,拒不见客,这是何道理?!”
“这……”
“唉!长老多年不涉宗门内务,一时被贼人蒙蔽也情有可原。谢衡玉究竟是不是魔族同党,只待我们破了这结界,一看便知!”
“肃清宗门,责无旁贷!上!”
“轰!”踏星剑势齐出,又一次重重砸在主宅结界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结界内,心魔笑得有些癫狂,他志得意满地盯着谢衡玉麻木的神情,挥手重新用黑气遮蔽了穹顶。
他歪了歪头,朝谢衡玉轻声道:“你仔细听。近百道踏星剑气落下,再坚固的结界,也要动摇——你听到那声音了吗?”
心魔道:“谢衡玉,结界破裂的那刻,我生你死,大局已定。”
耳边滂沱的落雨声终于放过他,可取而代之的,却是结界外更加刺耳的金石相触之声。
谢衡玉是当世最好的剑修,曾经那绝佳的剑道天赋,让他在眼盲时听声便能辨明每道剑气的招式、来路,甚至是持剑者的年龄、身材,也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谢衡玉面如白纸,那一道道砸向结界的同门剑气,仿佛凌迟般割开了他的血肉,竟未有一刻停息。
结界破裂的瞬间,没人看得见他的心魔,他们只会看到一个被“取而代之”的,入魔了的谢衡玉。
他动了动指尖,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失去。他……到底是要败了吗?
谢衡玉感觉很累,屋内沼泽般的魔息仿佛要将他吞噬干净了。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失明的那些年。
是幻觉吗?心沉了下去,耳畔的剑气之声……也逐渐微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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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手!停手!”结界外,骏美的白色飞马自高空而下,谢家剑修被吸引去视线,渐渐地,攻势果然缓了下来。
一名妖族装扮的少年自飞马上一跃而下,紧接着,他从身后马车中搀扶出一位颤颤巍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的形容极其可怖,准确来说,像是一具将死的骷髅,不知为何竟还剩一口气,被拖延着生命。
“您……老夫人?”原先为谢衡玉说话的长老,此刻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为数不多见过唐梨的人。
他拨开人群上前,声音颤抖着:“您怎么……您怎么……”
唐梨被朗山搀扶下马,缓缓走到结界最前方,佝偻的身影,挡在了百名谢家剑修前。
老妇人浑浊而苍凉的眼球缓缓转动,逐一对上眼前年轻修士陌生而疑惑的目光。
下一刻,她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剑,那剑甚为古朴,沉甸甸的,并非女子所持的轻剑,此刻她甚至无法一手拿住它,只是将它用力地紧紧抱在怀中。
眼尖的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剑。
那是谢家已故家主,谢渭的私剑。
唐梨站在人群正前,缓缓摇头:“你们……不能……伤他。”
眼泪沿着她苍老的面庞缓缓淌落,落在她怀中的剑上,令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心症发作的她,时常会用随身的佩剑责打谢衡玉的后背。那时她瞧着那像极了谢衡瑾的孩子,怨恨难分。那时她的痛苦寻不到出口,便最终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责打过后,看着剑上灼热的鲜血,她也会觉得后悔,也会哭泣,虽不知是在哭谢衡玉,哭谢衡瑾,还是在哭她自己。
而这一次,她抱着另一把剑挡在谢衡玉的结界之前。
多年前的爱恨已经消散,所有前因落在她老迈的身躯上,也都有了果报。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幸而,在死前回光返照的这一刻,多年的困惑还是得到了解答。她没有一无所知地死去,也没有满怀遗憾地死去,她一生寻找的,她曾经遗失在灯市的孩子,此刻有一瓣魂魄留在她的体内。
她听得到他的声音,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也共享了他的记忆。
本该感激的,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有这样的结局,本该庆幸的。
可是她又想起她另一个孩子。这一生都没有受她庇护,得她惦念,却叫了她一辈子“母亲”的孩子。
“你们不能伤他。”唐梨颤颤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句话。分明是无力的妇人,或许是因她的年龄,因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