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腰间的那枚。
一只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周围的黑暗更深更沉,狼嚎和风声却消失了。他觉得自己躺在一块很温暖,很坚实的土地上,故乡的土地和寒魁的草场是不一样的。
这一块小小的土地载着他在黑暗里浮游,慢慢地向着故乡的方向游过去。
快回家了,得快些回家,家里杀羊了,把羊皮挂在门上晾干。灶上煮起来了肉,娘和爷去门前接儿了。
这片来自中原的土地沉下去,帐篷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睡着了。
那蛇缓慢地盘踞起来,仿佛一道不见首尾的山峦。四下里逐渐有暗火燃起,那是不知何处而来的蓝色火光,它们向着山峦靠近,迷茫,跌跌撞撞,恐惧不安。
山承接了它们,将它们推向更高处的黑暗。这夜色浓稠温和得像地母的怀抱,火光安眠在收拢的手臂中。
聂云间听到从地底传来的震鸣,它像一个女人在低沉地哼着调子,也像是骨角吹奏时沉重的嗡嗡。
他觉得平静,他觉得恐惧,他觉得莫名的悲伤浸满了他,好像他身处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中,当母亲开始哭泣时,所有人都一道痛哭。
这不对。聂云间想。他从一开始觉得她是妖魔。
可为什么那时他觉得她是妖魔?
第80章
失眠
这一次聂云间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这梦甚至能与上次连在一起。眼前没有那道能反射出他面容的山壁,脚下的路继续向着雾气深处延展,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苍翠的树影。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又开始慢慢地向前走。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他感觉不到衣上露水的沉重,也不觉得山雾寒凉,久行疲惫。骨头好像变得很轻,身上的衣衫也像是云一样又轻盈又兜风,他走了几步就情不自禁地跑起来,向上轻轻一跃——
他飞起来了。
雾在脚下散开,满山葱茏的翠色绵延不绝,一切烦忧和“人”的思绪都从脑海中淡去。这副轻盈的躯体在半空中盘旋几圈,施施然向着林间落下去。
神的眼睛闭着,她看不到它在跳舞。
它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我没名字,我不需要名字。”
他饿了很久,很快就吃完了。
封赤练双手交叉撑着下巴:“你好奇怪。我还没见过不需要名字的人。”
“没见过世面,”少年无情嘲讽,“这很难理解吗?外面世道乱,婴儿夭折的多。哪这么多名字留给死人用?”
封赤练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不像个好地方,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她嘟囔:“好惨,给你烧纸都找不到人。”
“烧纸?”少年呵呵,“要死也是你先死。”
封赤练:“想多了,我是妖怪,你是凡人,我可以活很多年。而你呢,说不定关双双明天不开心就把你杀了。”
少年嗤之以鼻:“你不也被关在这?瘦成这样,不见得你就能活多久。”
封赤练不太高兴:“你这人说话好刻薄!”
少年冷漠道:“呵…我又不会为你变成温柔的男人。”
封赤练:“我给你吃东西了你就不应该对我这样。”
少年无所谓:“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好了。”
封赤练气得不轻。他却环顾四周道:“被关在这鬼地方,你就不想离开吗?”
封赤练当然想,可想了。
可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她摇摇头,低声说:“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这种话。”
算了,反正他也要死的,要死晚死都一样的。
少年没有任何收敛,而是勾唇说了句:“那老子偏要出去。”
封赤练看了他一眼。
算了,让这神经病多挣扎一会吧。挣扎完就知道这关家是什么鬼地方。自己反正再过两周就可以出狱了。
没想到这少年是真的想离开这,这几天都在找尖锐的东西。关双双来过一趟,命人打了那少年一顿,然后指着封赤练问:“你就是薛庄心的妹妹?”
这死胖子喜欢她姐姐。但不敢被他父亲发现。
封赤练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关双双丢给她一包东西,扬起下巴道:“你姐姐求本少爷给你的。”
他走后,牢房很安静。封赤练拆开碎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里面有刀吗?”
封赤练抱紧阿姊送来的衣服,心情很复杂:“没有。但是我有把小刀。我是不会给你用的。”
少年冷笑:“他们就没搜你的身?”
封赤练道:“不需要,在他们眼里这刀只不过是孩童的玩具而已。”
他伸手:“给我。”
封赤练:“不给。”
系统对这人的印象好像很不好,估计上手就戳死他了。
她瞥眼看向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跑。还不如服个软,说不定关双双脑子一抽就放过你了。”
他讥讽:“你就这么没骨气?”
封赤练:“这是生存之道。等你被打死了就知道你的骨气不值钱。”
她看着少年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铁栏杆边,浑身是伤的手握在铁栏上,咬牙一掰,栏杆歪了一个洞。
应该庆幸关家最近来了什么大人物,上下都很忙,狱卒这个点也都去喝酒去了。
他勾唇:“这也是生存之道。不过有点麻烦。”
少年垂眼,手又流血了。不过他很无所谓,问她:“你不走?”
封赤练没走的必要。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山庄外的世界,一时犹豫。
她说:“我的娘亲,我的阿姊都在这。我走不掉的。”
少年道:“我听说灵山人降妖除恶,你若去灵山,兴许他们可以把你家人也救出来。”
封赤练还是摇摇头:“算了。”
他快没耐心了,拽住封赤练的手,语气很凶:“我让你跑就跑!你难道还真想死在这鬼地方?”
封赤练皱眉:“你松手你松手,弄疼我了,实话告诉你,再过两周我就出去了。”
他拽着她走:“你废话真的多。”
接近日落,青砖鎏金,天空一片瑰丽的色彩。少年少女的影子被印刻在墙上。
封赤练却道:“你会害死我的!”
天知道关阴子的耳目现在在哪。
他侧头,神情很凶,语调却很不解:“不要不知好歹。老子不白吃你东西。又不会叫你死在这。”
封赤练抬眸,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比牢房中更好看,面白如玉,嘴唇发白,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眼神却很锐利。除了脸上有血有点脏,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手被在身后:“我才不会死,我至少要活四百年。”
“乖点。”
少年依旧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