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之前陈豫景的位置,神情莫测。
曾青蓉进来后看他一眼,准备上楼,却被他叫住。何耀方没转头,视线依旧落在陈豫景座位上,他问曾青蓉:“谁的手机?”
曾青蓉愣住,扭头同管家对视,语气不解:“豫景的呀。”
说话的时候,她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楼梯。手心残留被雨水浇湿的寒意,她忍不住握了握。
“他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何耀方转头。
说完这句,倒令何耀方自己忽然回神,他察觉到长久以来、下意识忽略的一件事——陈豫景每次到他这里,都是小心又谨慎的。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看不懂了,更是如此。他从来不伪装,从小到大的厌恶和退避。只是积年累月,不光陈必忠习惯了他那副冷淡的态度,自己也习惯了。
现在,脱口而出的这句判断,令何耀方恍然惊觉,其实他心底一直都清楚,陈豫景有多讨厌这个地方、有多厌恶与他们的相处。
曾青蓉牵起嘴角对何耀方笑了下:“也总有不小心的时候。”
何耀方没说话。
他眼神幽深得好像某种蛇类,表面是几分忖度和思量,内里阴狠至极。
突然,他站了起来。
曾青蓉稍稍后退,但也没退几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握在身侧的手抖了下。
下得没完没了的雨。
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耳旁听不到其他。
她抬起头,同一步步走到面前的何耀方对视。
何耀方缓慢开口,语气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我还没老到这个份上。”
说完,他抬手朝曾青蓉狠狠甩了一巴掌!
曾青蓉直接摔倒在楼梯口。
她的眼泪很快下来,耳旁响起剧烈耳鸣,她听见自己抽噎嘶哑的哭诉:“我为什么要骗你啊......不信你打电话问问豫景......我骗你做什么?!”
“这有什么好骗的?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我出来收拾餐桌发现,幸好人还没走......我跑出去送还有错了?”
她说得真切,捂着脸声泪俱下。
“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家里,做错过一件事?我是什么样,你难道不清楚?”
“曾朔走了,你让我什么都不要做,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还有我们曾家,也是,可当年要不是我们曾家——”
抬头,对上何耀方毫无波澜的冷酷眼神,曾青蓉猛地噤声。
就像突然间被一条冰冷的蛇不知不觉爬上脚背,她吓得往后靠了靠。
何耀方垂头,顶上的光线照不到他的脸,他的整张面容青灰又暗沉,阴森可怖。
他冷笑着对曾青蓉低低道:“继续说。”
心口倏地下沉,曾青蓉知道完了。她只希望时间能拖长一点。
那天,接到曾朔的电话,她就觉得天塌了一次。
这个时候,倒不觉得了,只觉得眼前这人怎么不赶紧去死。
何耀方看着曾青蓉沉默,看着她低下头继续装模作样地哭,他直起身,缓慢绕过她,往楼上去。
走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胆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豫景。”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给我老实待着。等我处理完这件事。”
八月中,这场席卷整个津州、持续数十小时的特大暴雨已经在小范围酿成了涝地。
深夜紧急插播的新闻,详细播报了目前津州几个区的降水量。
电视里的声音传到书房,何耀方坐在书桌后,听着耳旁间歇的数据,双目微阖。
先前那一瞬的惊觉让他想起许多事。
许多之前不曾注意、又或者,没有细想的事。
曾青蓉会把手机交给陈豫景,肯定是曾朔交代了什么。
——曾朔和陈豫景是什么关系。
何耀方发现,自己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想起年前那次饭桌上,明明已经说好的姻亲,却被曾朔临到头的出尔反尔打消。
现在想来
,他此举根本毫无道理。除非是陈豫景同他说了什么。转念,他又想起那次在崇因寺的碰面。陈豫景嘴里又是怎么说的?何耀方想不起来了,但依稀记得,他说了些关于汇富行长的闲言碎语......之后,事情好像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还有那次陈必忠急匆匆过来,说汇富内审司查到了担保案的重大纰漏。
当时他也没细究,只觉辛建科办事不力,又觉得陈必忠还是稍微有点用的,再就是,陈豫景到底会不会用人的,不会的话,他来教教他......但现在仔细想想——问题是,最开始,内审司为什么忽然查起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年旧案。
猛然间,何耀方头痛欲裂。
一根根神经仿佛跟着他的思路一点点地往他脑子里钻,钻得他视线都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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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无故调出的担保案、在翠山雅居,他当着自己面毫无余地地直接将庄绪原撤免,再后来就是年中大会上的投票——
他其实一直都在和自己对着干。
额头冒出冷汗,何耀方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无底洞一样恐怖。
可他控制不住。
一旦事情有了新的方向,再顺着往回琢磨,何耀方发现,这一切竟然更说得通。
最早是在哪里不对劲的。
何耀方想起那封录音,陈豫景派人找到辛高勇时录的音。他明明清楚这件事换做其他任何人,都是犯了他的大忌,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但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他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囿于男欢女爱、不顾前程——
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一瞬间,无处发泄的暴怒混合剧烈的神经性疼痛,带来躯体上的僵硬,他的面容变得无比扭曲,何耀方甚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诡异至极的笑声从他的嗓子口冒出,好像脖子被什么掐断了,又好像蓄势攻击而全身绷紧的毒蛇。
陈豫景,到底是有多想他死。
这几年,他应该是在千方百计。
——他千方百计地要他死。
一墙之隔的新闻已经结束,已经是午夜。
何耀方离开座位,他的动作很慢,他撑着桌沿,视线陡然落在桌角的一个相框,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把书桌上的所有东西挥到了地上!
这一秒的动静压过了窗外瓢泼雨声。
他气喘吁吁,垂头盯着陈豫景大学毕业那年陈必忠送来的毕业照,好一会,目眦欲裂。
片刻,他抬脚,狠狠踩了上去。
玻璃蛛网一般裂开。
何耀方喘着粗气,后退两步,忽然低头咳了几声。
他没能止住咳嗽,胸口仿佛有一台老旧的抽风机,很快,他抚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