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却知道他的雌父已经词穷了。
他知道场合不对, 但是他的心还是为埃德温软成了一滩水。他能想象得到为了今日这次讲话, 埃德温私下准备了多久, 他都能从脑海里刻画出不善言辞的黑发雌虫蜷缩在医疗舱里, 特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手环网络的光线, 悄悄斟酌词句,准备底稿的样子。
埃德温的讲话确实出乎塞拉的意料。他不难发现埃德温在今日之前,从未与他提起过这次谈话,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讲话的可行性,又或许......
塞拉真心希望,这并不是因为埃德温不够信任他。诚然,埃德温公开的亵渎神明的言论会让塞拉的雄虫形象受损,没有雄虫会情愿让自己的雌虫出来抛头露面,讲述异端的言论,更没有雄虫会情愿让别的虫知道,自己无法管理雌虫和亚雌,让他们做出非遵照雄虫意愿的事。
可塞拉只会为了埃德温能踏出今日这一步而感到骄傲。他亲眼看着那个曾经被教廷洗脑,被苦难摧折的雌虫逐渐走出隐瞒,重新站在了万众瞩目处,站在了阳光之下,他知道埃德温可以做到,他知道生命选择自己的命运,而天命也选择值得的人选。
时间轨迹之中,埃德温能够成为反叛军的领导者,能够带领雌虫和亚雌赢得颠覆命运的战争,不是因为他是最强大的雌虫,也不是因为他的运气和他的过往,只是因为他的灵魂闪闪发光,因为他值得,无论有没有塞拉的干预,埃德温都会成为他要成为的雌虫。
塞拉看到了一颗倔强的、冉冉升起的星子,而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捞一捧星辉。
“...”
埃德温的目光第一次滑过了塞拉的方向。他一直避免与塞拉进行目光接触,因为他知道他的虫崽...对他超乎寻常的影响力,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软弱多情。
况且...别的虫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是被塞拉标记的,他伦理上的雄子——这层关系曝光出来,会影响塞拉的声誉。
可是埃德温的目光刚刚落在塞拉身上,就被他过分灼热,铺满星子的眼眸灼伤了。他的虫崽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望着他,让埃德温的双颊瞬间升温,他迅速撇开了眼,但是却知道在虫族科技无死角的视觉捕捉下,他和塞拉的动态都纤毫毕现。
埃德温没有时间感到难堪,他的虫崽不在乎自己的声誉,这件事埃德温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想着说服他的虫崽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了,可又觉得难以启齿,索性不去理会他。
但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心底为塞拉的目光而升起的热流。他知道的,无论他和他的虫崽处于什么样的复杂关系之中,无论他的虫崽是否对他的“爱”不肯松口,他们都拥有彼此,永远拥有彼此。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这就足够好了,埃德温从未想过——从未奢望过更多,也不想了解更多。他有太多未竟之事,他身上背着阿克斯元帅和无数同胞的血债,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他的生命就不只属于他自己。
“...阿克斯元帅说,母神不会眷顾我们。”埃德温重复道:
“我不知道母神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一点。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让自己的子民觉得存活都是一种奢侈,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让自己的子民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一种原罪,没有任何一个神明,能让我们失去声音,失去自我,失去灵魂。”
“我不相信,这样的神是虫族的母神。我也不相信,我的灵魂生来不配高歌,我的身体只是承载的容器,我的一生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到头来只能将功勋和成果拱手让给从未上过战场的雄虫。”
“即便没有神明,我们还有彼此。我的同胞,如果你们选择深信教廷的规训,选择从未眷顾过你们的神明,而不选择你们身边有血有肉,在战场上无看护你们后背的同胞,我不会阻止你们。我并未隐瞒,我是一个被雄虫标记的雌虫,你们中的很多虫或许会觉得我幸运,因为我短暂的逃离死神。但是我的同胞,我无直面过死神,我并没有出众的运气,我有的,只有无数双伸向我的手,一次次将我从深渊之中拉出来。那是我同胞的手。”
埃德温又迅速扫了一眼双颊泛红,俨然已经为埃德温的光芒而折服的塞拉,似乎对自己无法提及塞拉对他的帮助而感到愧疚,但是这个雄虫似乎并不在意。他满眼只有冷静、决然、高举着复仇烈焰和革命星火的埃德温。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做出一个选择。跟随我,我将尽我所能用我的经验和战力,为你们提供庇护,或者选择沉默、遵守着教廷的教条,将被雄虫标记的我视为亵渎军队。我都全盘接受,如果我不被选择,我不会将自己强加于上将的军衔,我会以普通士兵的身份进入军队,因为我属于这里。而你们或许会拥有一个诺亚公爵指派的,未婚军雌成为你们新的将官,他或许是你们高级军官中的一员。”
埃德温平静地说:
“这就是我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答案。”
他硕大的翅翼掀起一阵厉风,而后收敛在了他的身后。他双足落地,目光坦然地看着他的同胞,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似的。
一秒、两秒...十秒。
塞拉听到了第一个轻微的“咚”声,像是来自远古无声的鼓点敲击着大地,看不见的力量荡过所有生命,和着风、日光一起协震。他屏住呼吸,轻轻转过身,他睁大的双眸中,校场上沉默如同人偶的军雌接二连三地、缓缓单膝点地,他们的右手无声握拳,点在自己的左胸,最接近心脏的位置。
他们的指节沉默地敲击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古拙沉闷的响动。几息过后,更多的军雌伏低了身体,单膝点地,颜色各异的瞳仁无声又沉重的看着同样的方向,那是站在高台之上,神色肃穆的埃德温。
放眼望去,校场上几乎看不到站立的军雌,他们单膝点地,右手握拳扣着胸口,沉闷的敲击声混合着沙场上的血腥和烟尘气息,荡漾在空气中,他们的眼眸沉默而坚定地看向埃德温,一双双的眼,不再属于一个个毫无反应的提线木偶。
他们看着他们的上将,他们的同胞,他们自己的佼佼者,做出了他们自己的选择。
埃德温在高台之上面对所有军雌和摄影机器,也利落地单膝点地,做出了与军雌一样的动作。这是他们在入伍时对帝国宣誓效忠的仪式,不仅代表他们忠诚的归属,更无声地传达出只有军雌才懂得含义:
他们日后,为埃德温而战,为自己的同胞而战,为正义和自由而战。
塞拉的眼底渗出了一层薄泪——好吧,事到如今,他得承认他有点爱哭,和他的身体状态无关,但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