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住咽喉的青年嗓音嘶哑,他已经听见了隆冬风雪渐近的声音,“这便是你想要的秘密。”
冷白的冰雾自铜门内逸散,冰雪结冻凝冰的喀喀声不绝于耳,寒霜几乎冻结了周遭。
在这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冰封起来的寒意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铜门中缓步而出,她一手持剑,一手则托举着一朵灵光湛湛的莲花。
她所过之处,冰雪如拱卫般环绕她身周飞舞。时隔百年,她站在那里,便如同那位古老高洁的神明再临人间。她背负着众生的因果,承载着无人知晓的使命,誓要斩灭世间一切恶业,断除人间一切邪行。
“铃”——她持铃步出铜门,手中的莲花发出了纯美空灵、洗涤灵魂的一声轻响。
第209章
雪山中发生的一切都在长乐之主的眼中无所遁形,因此宋从心也借由祂的眼睛,看见了活女神们的过去。
为何蟠龙神会和拉则生得一模一样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遵循宋从心内心的祈愿,她看见了乌巴拉寨的过去,对于人类而言这或许是无比漫长的历史,但对于明觉之神而言却仿佛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事。为了维系岌岌可危的神智,大怖救渡度母沉睡于神血所化的冰湖中,无法向信众昭示自己的存在。祂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冰湖,便可能会化身为比蛰更可怕的灾厄。因此这百多年来,无论信徒如何绝望、如何祈求,祂都只能在冰湖之底默默地看着。
祂看见蛰的横行肆虐,看见了无能为力的子民对蛰的妥协。
祂看见自己的赐福化为了诅咒,看着那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少女被带到了祭坛之上。
“……她们没有面目吗?”宋从心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那些流水一般的过去,大怖救渡度母漂浮在她身后,双手稳稳地摁在她的肩上。
[曾经,或许是有的。但在被蛰同化之后,灵性与灵性相互糅杂,她们便也忘却了自身,凝聚为一体,形成了集群的意志。]
神祇的灵宏伟而又庞大,人族本身的识海难以承担如此磅礴的洪流。但活女神本就是人族中灵性极高的存在,她们的意志汇聚为一体,便足以承载神祇的神思与念想。然而,作为代价,活女神个体间的差异与不同将被集群残忍地抹杀,自幼时便不曾间断的苦行压制了她们对生的欲求。最终,她们被蛰这种集群生物的意志同化,如丝线般拧作了一股绳索,形成了“蟠龙神”。
在明觉之神的记忆中,“蟠龙神”的面目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漆黑线条。或许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的灵魂,连“蟠龙神”都忘记了自己的面貌。
[通常,最近一段时间内被吞噬的活女神是什么样貌,祂便是什么样貌。]大怖救渡度母说道。
[但某一天,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漾起涟漪层层。浮光掠影之间,宋从心看见了年幼的拉则。
头发如同一蓬枯草的女孩在某一次神殿探险的过程中走错了岔道,她怀中的包裹皮裹着爬了许多虫卵的人手与人脚。这些人手人脚还在不停地挣扎着晃动着,似要从女孩的怀中挣脱出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拉则抓起一条腿往墙上用力敲了敲,等到它焉了吧唧地安分下来了,这才重新用布帛将其包好。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在狭小的密道中爬行就像回家一样自在。但这一次,脚底打滑的拉则咕噜噜地从高处掉了下来。
她掉入了盘桓在墓室中的蟠龙神的怀抱。
[从那之后,她们便时常在神殿中相见。]
蟠龙神会取走信徒们供奉的祭品喂给拉则,会从前来雪山送死的寨民身上剥下衣物,选出最温暖的留给拉则;拉则会躺在祂的四臂中睡得天昏地暗,她会爬到蟠龙神的身上,给祂簪一朵花瓣早已七零八落的野花;拉则有时还会骑在蟠龙神的肩膀上,任由祂带着她在神殿内四处游荡;蟠龙神会指着图腾与壁画上的字,用意识念给拉则听,教她习字,教她说话。
她们一同经历了许多个春秋、许多个冬夏。
[不知从何时开始,祂渐渐的,越来越像她。]
蟠龙神会在朦胧的琉璃瓦前捏整塑造自己的五官,祂变得越来越像人,五官眉眼与拉则越来越像。直到两年前,追着妻子的脚步来到此地的阿金看见了祂,即便是隔着遥远距离的轻轻一瞥,神智比常人坚韧许多的阿金也神智浑噩、濒临疯狂。
阿金仓皇无措地逃回了村寨,从此对“山的那边”缄口不语,但他记住那张面孔,记住了“山里有鬼”这句话。
[吾一直都在看着祂。]大怖救渡度度母道,[在沦亡于劫浊之前,祂并不愿意害人性命。因为祂爱那个孩子,祂想当那个孩子的“母亲”。]
为了让拉则更亲近自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拉则的母亲,由无数被献祭的活女神凝聚而成的蟠龙神重新生出了人类的血肉,变成了如今的自己。蟠龙神想成为拉则的母亲,而大怖救渡度度母则在冰湖中注视着蟠龙神,祂同样也在注视着祂,如同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神明真的会憎恨自己的的子民吗?
这个问题,宋从心终于能给出答案了。《倾恋》这本书给出的喻示便是在暗示她雪山埋葬的往事并非如明面上的那般简单,神不会诅咒自己的子民,诅咒众生的是子民他们自己。那些纠葛的因果,挣扎求生所犯下的罪业,最终都在冰雪的怀抱中归于宏大的静谧。
若是没有搞清楚其中的因果,错把雪山神女视作已经堕落的、引发一切灾厄的恶神,那或许便会错失破局的契机,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灾厄。
宋从心回头,看向大怖救渡度度母。
[你已经,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身披“灰纱”的女人在逐渐融化,但祂的话语依旧
清淡空灵,透着冰雪般的凉。
“嗯。”宋从心伸出手,最后拥抱了祂,“感谢您……为人世所做的一切。”
[人字碑啊……]明觉之神也缓缓地伸手回抱了她,她微微仰头,望着冰湖的水面,[神州的未来,便交托给汝了。在祂到来之前,一定要……]
明觉之神的最后一缕清明神念,大怖救渡度母就如同一片雪花消融于水一般,就这样消失在冰冷的湖底。
与此同时,冰湖中的水突然流转了起来,如同虹吸一般疯狂地朝宋从心汇聚而来。宋从心的灵觉下潜,内窥丹田,却看见那颗扎根在她体内的无根树已经郁郁葱茏,不知何时已经生长成了苍天大树。灵脉气海的充盈尚算其次,宋从心睁开了眼睛,冷冽如冰的眼眸中似有丝丝幽霜,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间的链结越发紧密,移山填海,改天换日似乎都已不在话下。
宋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