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答案。那些常人眼中难以跨越的山与海,仿佛只是稍稍拂动她衣角的尘埃。
不管两人再如何放慢脚步,道路都有尽时。临近岔路,拉则便预感到离别的到来。
“我该去哪里找你?我们还会见面吗?”拉则比划着手背上的三叶金印,“你会去白玉京吗?我可以去白玉京找你。”
“一年。如若我还在世,便会再来见你。如若不来,便莫要再等了。”
“为什么?你要去做危险的事吗?”
“我不知。正因不知,所以无法承诺。”
“一定要去吗?”
“是的。一定要去。”宋从心笑叹,“他在等我。我是一定要去见他的。”
拉则不再说话了。宋从心知道她明白了,毕竟拉则一直是个通透的孩子。她给拉则买了一串糖葫芦,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便在天光中消匿了。
拉则举着糖葫芦站在摊子前,目光有些收不回来。她似乎也曾目睹过这样的背影,在一座高高的山上。
“江姐儿,今日不用坐堂啊?回得真早。”卖糖葫芦的老翁乐呵呵地笑着,“怎的今天舍得买海棠果串了?不是说要攒钱,日后出去游学吗?”
“又不是花我的钱。”拉则下意识反驳,回过神来,收回了延向那人足迹的视线,“……安翁,你猜谁给我买的糖葫芦?”
“嚯。谁啊?”安翁乐呵呵地打着蒲扇,手里还捏着方才从另一人手里接过的钱,“该不会是江哥儿吧?但快到饭点了,江哥儿不是不让你在外面吃零嘴么?不过吃串糖葫芦也不碍事,生津开胃!嗯……是你左姨还是三娘啊?不过三娘那抠门的,你是帮她跑腿了吗?”
“……”拉则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接话。她咬了一口糖葫芦,把糖壳嚼得嘎吱作响。
“是山一样的人,头发白白的,好似积了雪。”
……
宋从心上了山,去了千林佛塔。
千林佛塔,南州佛门圣地,人间禅宗香火最旺盛的地方。这里是无数得道高僧觉悟圆满时的归隐之处,也是佛门觉者开坛授道的讲坛。
佛门道统未兴前,千林佛塔是一片荒山,山中白骨累累。许多年前一宗不知起源的战役,两军对垒不惜放火烧山,烧死了敌军,也烧死了山民。之后百年,此地草木不荫。后有四名苦行僧途经此地,见山中阴气盛极,便生了渡化之心。
四位僧人在山中结庐而居,开垦荒地,引水成渠。他们收殓了山中残骨,用五十年种了满山的无忧树。后来,僧人收徒授业,于此圆寂。许多前来悼念的禅修见证了荒山成林的壮举,有的将四僧的故事带往了远方,有的则留在了这里——“慈心化千林,万树生菩提”,禅心院自此而兴。
禅心院山门台阶共有三千阶,走到半山腰时,能听见远方传来郎朗的诵经声。宋从心放眼望去,一座又一座竹笋式的尖塔林立山间,与周围树林融为一体。山路上,年长的摩尼扛着石砖,领着一群背着竹筐的小沙弥。他们走过的石阶上布满了凹下的脚印,汗水湿透了僧人的衣襟。
在讲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佛门,僧人劳作的同时也打熬根骨。日日流淌的汗水,最终成就一身铁骨铜皮。形如千林的佛塔,也是僧侣们一石一砖堆砌起来的。
宋从心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看见一位阖目静立的僧侣。他穿着棕灰色的短衣,双手合十,站姿如松。阳光漏过枝叶,洒在一排石佛之上。若不细看,恐怕会将这年轻的僧人错认成一尊石像。宋从心没有隐藏自己,僧人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对于修行因果轮回之道的禅修,宋从心看不见他们眼中的光景。眼前人似乎在等她。只见这位年轻的伽蓝僧上前,对宋从心行了一个敬礼。
“……”宋从心沉默。半晌,她才拢袖,从怀中抱出一只独角的雪兽。
小兽乖巧地趴在宋从心怀里,四肢蜷缩在肚皮下。祂酣睡着,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此时恰有一片无忧花瓣飘落,落在小兽的鼻尖。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睁开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小兽抬头,迷迷瞪瞪地与僧人对视。半晌,祂打了个哈欠,将脑袋也埋进了肚子里。
僧人抿唇,宋从心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神情。许是天光晃人,光斑落在成排的石像面上也似眼泪。僧人小心翼翼地抱过雪兽,再次俯身行礼。
宋从心摇头,没有多言其他。她转身离去,踏着一路飞扬的娑罗花。
……
宋从心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但她从未现身,更多时候只是远远看一眼。
宋从心回到了云州,去了自己儿时常去的小镇。无极道门在镇上开设了慈幼院,宋从心小时候是在那里长大的。与其他州域相比,云州受道门文化影响较深。本地的官员并不过多干涉百姓的生活,多以帮扶引导为主。是以云州地广人稀,无为而治,颇有几分桃源乡里之感。
丝织商队的足迹铺至云州后,惯来平和的云州也被注入了活水。宋从心走在小镇上,看
着语言不通的商贾与本地居民比手画脚,争论一匹布的价格。天殷的战火尚未蔓延到云州,百姓们一如既往地生活。无极道门的强大深入民心,那对着布匹爱不释手的老妪,面上的每一寸皱纹都是舒展的。
“铛铛铛”,三声锣响,吸引了宋从心的目光。只见街道上,一群小孩围着一个挂满脸子的小摊。一位穿着黑色长袍、脸带鬼面的老者跳着怪异的舞蹈,他手持一枚黄符,走罡按诀,吞云吐雾,看得孩童们纷纷拍手叫好。宋从心见了,忍不住皱眉——倒不是见不得他人在云州扮鬼,而是老者的面具竟有几分永留民的式样。
宋从心站在人群外观摩了一阵,心中疑虑稍缓。老者不通术法,面具上的纹路也错漏百出。似乎是曾经见过永留民的纹样后,仅凭记忆绘制下来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宋从心等到人群散去后,走上前与坐在木凳上休憩的老者对话。
“这图样,是您自己画的吗?”宋从心指着那张黑色环骨样式的面具。
“可不是,俺们贫苦人家,哪里请得起人哟。”老人憨厚一笑,他头发花白,笑起来满口黄牙。缺了两颗,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令人印象深刻。
“脸子能卖给我吗?”宋从心抚摸着黑面,比了个手势,“我能出这个价。”
“哎哟那哪成啊?这可是俺老人家吃饭的伙计。”老人一拍大腿,道,“娃儿,你若要请傩,俺二话不说!但要俺的脸子,那可不中啦。俺的脸子都是开过光的,庙里上过香,摆过案。借了各路鬼神的脸子为凡人驱鬼逐疫,怎能为了阿堵物将脸子卖了呢?这鬼神要是怪罪下来,殃及娃儿你,俺心里可过不去啊!”
宋从心也不强求,反而